辛于

【以前记过开头，续一秒

希望喜欢】

1.

“热死了今天……哎你今天没冰汽水儿啊？”

“我冰了，是不卖完了……”

声音从远至近，男生高大的身形摇晃着挡住门口的斜阳：“妈我回来了。”

郝眉走进来，夏日黄昏依旧灼人的夕阳再一次照到货架上。郝妈妈顺手关掉唱戏的电台，站起来把风扇打到三档。

“珊珊也来啦？要吃什么就拿，你妈妈下班了吗……”

郝眉不怀好意地笑，把书包扔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于半珊哭笑不得地皱着脸，接过郝妈妈递来的虾条：“阿姨我都多大了，我妈都不管我叫珊珊了，您下回可以叫我半珊……”

郝眉摁住于半珊拆虾条的手：“先给钱啊不给不能拆。”

于半珊发自肺腑地从鼻子里哼一声，打开郝眉的手：“我郝妈给我的，你起开点儿。”

郝妈妈懒得看两个人扯皮，回身从郝眉侧包里拿了钥匙：“眉眉，妈妈先回去做饭，你看着点儿外边的冰柜，最近我老觉得冰棍儿少了。”

于半珊已经撕开了虾条袋子，塞了一嘴，说话含含糊糊地大舌头：“阿姨你不知道，郝眉把冰棍儿给……嗯嗯嗯……滚……嗯嗯嗯……”

郝眉瞥于半珊一眼，放开捂着他嘴的手，摸一根虾条儿塞于半珊嘴里：“吃吧吃吧多吃点儿，哎你女神的电视剧马上要演了，你……”

话还没说完，于半珊已经十分乖巧地跟郝妈妈道了别，一溜烟儿跑远了，走前还没忘在门口儿顺一袋话梅。

郝妈妈也走了，郝眉坐到柜台后头，从书包里翻出今天的数学卷子。没多会儿写完了，在卷子顶上标一个龙飞凤舞的“五毛”，又低头翻物理卷子。一个脑瓜崩儿轻轻地弹在额头上，郝眉还没抬头，嘴巴就咧开了。

柜台前逆光站着的男生穿着和郝眉一模一样的校服，眉眼英气，额角的汗水细密。

“北冰洋。”

郝眉把物理卷子抽出来，摊在柜台上，撑起身子绕出来，拽着男生的手腕走到门口：“不喝汽水儿了，我给你在冰柜底下留了个特好的冰棍儿，我妈昨天刚去进的，叫梦龙还是什么的，特别贵，不过听说特好吃……”

拨开一堆娃娃雪糕，郝眉拿出来一支咖啡色的雪糕递给男生，男生没接，先在兜里翻钱。冰柜上的小黑板用郝眉的放肆字体写着——“新到梦龙雪糕7元一支”。

男生拿出两张十块钱，递给郝眉。郝眉皱着眉拒绝：“我不要，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男生没说话，转身就往柜台走，熟门熟路地拉开小卖部放零钱的小抽屉。

“你干嘛啊ko！我不要你钱！再说了这雪糕也没那么多钱，我给他们抄几份数学卷子就赚回来了……”

ko合上小抽屉，拿过郝眉手里的雪糕。

“买两支，请你吃。”

最后还是没拗过ko，收了他十块钱。两个人拿了两根儿贵族雪糕，坐在小卖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从三角函数谈到篮球比赛。大半都是郝眉说，ko听着。二喜爸爸又被支使下来买酱油醋，郝眉把雪糕递给ko，站起来往小卖部跑，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回头冲ko喊话。

“给我拿着，别吃啊。”

给二喜爸爸找完钱，郝眉又上后边货架拿了一支圆珠笔。上午就看ko的圆珠笔没水儿了，愣是用红笔写了一份英语听写。怕雪糕化了，郝眉三步两步就跑到ko身边，把圆珠笔塞到ko书包侧袋里，接过ko递过来的雪糕。

“你是不是吃了！！！”郝眉对着手里小了一截的贵族雪糕干瞪眼，扭头就抽出了那根圆珠笔。

“你别用我圆珠笔了吃我雪糕之仇不共戴天。”

ko把自己的雪糕递到郝眉嘴边：“你咬一口吧。”

郝眉想了想，忽然就着ko的手，一口咬掉一大半的雪糕，冷得牙齿打颤还看着ko得意兮兮地笑。

ko愣一下，伸手揉乱郝眉翘起的头发，手掌在郝眉面前摊开。

“圆珠笔，给我。”

 

2.

ko老远就看见郝眉蹲在铺子门口，给丘永侯家的老二穿衣服。

郝眉、肖奈、于半珊和丘永侯是娘胎里的交情，从小到大，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自己搬来的时候是七岁，郝眉才五岁，和现在的丘家老二一边大。站在铺子门口，一下一下踢路上的石子儿。

小妈叫爸爸停车，打开车门，顶着炽烈的日头走到铺子门口，摸了摸郝眉的头。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妈很高兴似的笑了，拿出一张整钱递给郝眉，又从冰柜里拿了一盒雪糕。

郝眉转身跑进铺子，ko把眼神收回来。

小妈带着一身暑气上车，转过身来，把雪糕递到ko面前。

“吃吧，很好吃的。”

ko没有接，嘴唇抿着。小妈尴尬地笑了笑，笑得像ko第一次见她、仰着脸问“这个姐姐是谁”的时候一样。

车里的气氛一时冷下来，爸爸拉着脸发动了车子。

“等一下。”小妈忽然叫一声，拍拍爸爸的手，回身摇下窗子。知了的叫声喧哗起来，ko也偏头去看。

“姐姐，找你的钱。”

ko现在想起那天，还是铺天盖地的蝉鸣，和郝眉笑着的脸。

 

3.

郝眉让丘永侯给自己看店，自己带着ko往家里走。

“也不知道邱姨怎么想的，让猴子看老二，猴子为了让不老二哭，一天给他吃八袋大白兔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郝眉伸着指头比一个“八”，走廊转角的阳光灿烂，照得郝眉的手指近乎透明。ko垂一下眼睛，跟着郝眉走进走廊的黑暗里。

“嗨。”站在门口，郝眉拍一下脑门，回头冲ko笑笑，“我把钥匙忘在店里了。”

郝眉一边说话，另一边手指头已经伸进了ko的侧兜。食指的关节短暂地碰到ko的腰腹，ko还没反应过来，郝眉已经从口袋里勾出了一串钥匙。

拿备用钥匙开了门，郝眉蹬掉鞋子，赤着脚进卧室去拿卷子。出来的时候，ko还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来啊。”郝眉把钥匙扔过去。

ko伸手接住，手插进兜里，握紧了钥匙。

温热的，扎着手心。

 

4.

“你这英语……”郝眉站起来伸个懒腰，“没救了。”

从一边拿过两盒泡面，郝眉熟练地撕开包装，ko顺手拦下来，接着他的动作往外拿调料包。

“多亏还有道和计算机有关的阅读题，要不然你可怎么办啊。”郝眉说着凑过来，戏谑地拽拽ko的耳朵，眼睛亮亮的笑着，“我的乖崽。”

ko一愣，油点甩在卷子上，洇出很小一片透明。

 

5.

搬家很累人，爸爸和小妈一直睡到下午四点都没起床。ko自己从压岁钱里数出两张，开门出去。

夏天的四天，还没有一点黄昏的迹象。ko顺着长长的绿荫一直走，果然看到了那个贴着五彩海报的大冰柜，和冰柜旁边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男孩。

郝眉知道有人走过来了，却不肯抬头，游戏机里的小人儿正在生死关头，郝眉此刻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的。

终于打通了关，郝眉小小地叫一声“耶”，眯着眼睛擦掉一脑门的汗。一转头，看见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抿着嘴巴，很不高兴的样子。

郝眉认得他，昨天下午车里的那个小孩儿。和他坐同一辆车的姐姐很漂亮，用一张整钱买下了冰柜里最贵的雪糕。

“你买什么呀？”郝眉问，“和我买就行了，我妈妈出去了，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ko看着他很骄傲似的挺挺胸脯，眼睛往旁边一瞥，随便指了指：“买那个。”

郝眉跟着去看，瞪大了眼睛，哇得一声叫起来：“干脆面！你吃完了能把里边的卡片给我吗！”

ko从来没在小卖店里买过吃的，也没吃过干脆面，更不知道郝眉说的卡片是什么。他看一眼郝眉大大的闪亮的眼睛，脑子里混沌沌的。

“好。”ko说，“买十袋，卡片都给你。”

“啊！”郝眉跳起来，咧着嘴飞快地抱了一下ko，蹦蹦跶跶地去货架上拿干脆面。ko抬手擦一下脸颊上被郝眉蹭上的汗珠，眼睛抬起来又垂下去。

郝眉把干脆面堆到ko怀里，ko动作很快地拆开第一袋，把卡片拿出来，递给身边眼巴巴的郝眉。

郝眉笑嘻嘻地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拍拍ko的肩膀。ko拆袋子的手停住，转过头来看他。

“多谢。”郝眉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拍拍ko的肩膀，歪着头想了想，又学着妈妈夸奖自己的样子拍了拍ko的头，“乖崽。”

郝眉又转过去看那张卡片。ko低头咬一口干脆面，嘴巴轻轻弯起来。

很久之后，郝眉才知道那是ko第一次吃到干脆面。

很久之后，ko才知道那是第一次有人把卡片送给小卖店主人家的儿子。

彼时家里还不富裕、对着一屋子零食却什么都不能拿的小男孩终于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卡片，他也有了自己的卡片，一次就有了十张。

 

6.

从那天开始，所有来小卖店的人，都常常能看到门口坐着大大小小两个小男孩，一个打游戏或者看漫画，窜上窜下，叽叽喳喳。一个只是坐着，很少说话，小大人似的。

有时候还会有别的小孩子，多的时候像一支战斗大队，吵吵嚷嚷的声音能把所有大人都掀翻。

孩子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不说话的那个小男孩一直都在。

春来秋去，就是十年。